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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门(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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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门

苏惠来电话说要跟我见面,将见面地点定在北海公园琼岛的月亮门里头,她说那儿有片假山,清静阴凉没干扰,还说她会自带香茶和小点心,她的玫瑰花茶较她的母亲更加炉火纯青了。我说,好久没喝你们家的玫瑰花茶了,几十年了,还没忘了呢。苏惠说,咱们快五十年没见了,有好些话要说。

五十年这个数字听着让我有些惊心,半个世纪哪!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时间都去哪儿了?一转眼俩人都六十多了,成老太太了。苏惠说的五十年,其实有点夸张,细细推算,从1968年年底我去陕西插队至今,满打满算应该是四十六年,苏惠采取的是四舍五入的说法,也没错。

1968年冬天,全班同学都响应号召下乡了,注销户口,置办行李,忙得不亦乐乎,苏惠却独留北京,进了工厂,优哉游哉地晃荡于大家的圈子之外。苏惠进的厂子是腌菜厂,是造大酱、腌小酱萝卜的街道小厂。小厂也是厂,是拿工资的,旱涝保收的地方。我们是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要在陕北当农民,得凭力气种地挣粮食吃。不可同日而语哪!

集体出发的时候,苏惠来北京站送站,同学们见了她感情都有些复杂,好像她是叛徒,我们都是即将“赴死”的壮士。有人怪声怪气地称赞她有福气,她不好意思地说,什么福气呀,一个月十八块五毛的学徒工,比你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差远啦!

有人说她是得了便宜卖乖,故意装孙子,私下里也有人说她留北京是她妈用给她换来的……

总之,苏惠在同学跟前显得有些尴尬,有些没面子。她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不安地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火车站的大钟奏响《东方红》乐曲,乐声中火车开始滑动,我们显得很悲壮。苏惠的眼圈和鼻子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雪光映的。她追着火车跑,把两个橘子塞给我,叮嘱我一定照顾好自个,多给她写信。我明白,其实苏惠是专来送我的。别人都有家人来送站,只有我没有,她不来,我的离京仪式将是稀里哗啦的残缺,是没有祝福的凄凉。可是我偏偏不领情,不愿意让大家看出这一点,对她的做法表现出了冷淡而不在意。我把头扭向了一边。

我不愿意大家知道我们是朋友,我们也根本不是朋友。

两个橘子从小桌滚到了地板上,在混杂的车厢里,不知去向。

也不找。

我走后,没有给她写过信,她也没有任何信息传递给我。

水米无交,相忘江湖。五十年——

现在联系上了,通过网络。

物非人非,我们已经不是我们,北京也不是北京了。对我来说,五十年变化太大,想必她也是。

在东直门交通枢纽,我登上107无轨,往北海后门赶。这是一条熟悉的路线,少年时候过队日,除了景山就是北海,我和苏惠不止一次,手拉着手出北海后门,过地安门、北新桥,回到戏楼胡同家中。她家住一号,我家住二号,门挨着门,是邻居。

小时候的苏惠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长得比我漂亮,身条细溜,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唇下有颗痣,那颗痣长得很有名堂,叫美人痣。我母亲说苏惠是个美人坯子,说这丫头长大了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希望母亲也说我是个美人坯子,可是母亲对我相貌的称赞永远十分吝啬。

学生时代的我和苏惠像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姐妹,看见她就能看见我,看见我就能看见她。不是我们的关系有多么铁,我们的友谊有多么牢固,是人为因素硬把我们拴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20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里的学生都有学号,老师把我们按座位分成一号二号三号,在教师登记册上也依此顺序登记。上课老师提问不叫姓名,叫号,同学之间习惯了也多以号相称。我的座位和苏惠挨着,她是五号,我是六号。五号、六号,我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叫到六年级。

现在的孩子放学都有大人在门口等着接,学校门口在放学时候人头攒动,爷爷奶奶站了一堆,翘首盼望,等待孩子出来。我上小学的时候没有家长接,老师将东西南北住得近的学生组成一个个队,谓之路队。我们先是在操场,在班主任的目光下半臂看齐,把队伍排整齐了,然后背着书包一队队走出校门。走出去的路队不能散,走到谁家门口了,谁自动撤出,常常是最远、最后的同学担任路队队长。谁住哪儿,在哪儿出队,队长心中有数,他要对路队的成员负责到底,不准哪个中途溜号。出校门往东的这支路队数我和苏惠住得最远,走到最后就剩了我们两个人,这时候,我就和苏惠走成了一横排,苏惠很严肃地让我排后边去,说还没到家呢,不许乱队!我不以为然,说横着也是队,谁能否认横着排不行?苏惠说我这样捣乱队形,她明天要把我“告诉老师”。

那时候的孩子们有三怕,一怕告诉老师,二怕留校,三怕老师请家长。这三怕一怕比一怕厉害。告诉老师比较简单,顶多老师在全班批评一顿,脖子一缩头一低就扛过去了,脸都可以不红的。我被告老师的机会很多,我父亲下班回来见我的第一句话常常是你今天又被禀先生了吧,父亲是老派人,他把告老师叫禀先生,其实是一个意思。留校比较麻烦,放学大家都回家了,你得在教员办公室站着,这种情况老师先不理你,让你晾着,寒碜着你,别的老师进进出出,都得瞄你两眼,有的还得说几句风凉话,所以你得有足够的抗打击准备。出路有两个,或是把脸皮撕下来装书包里,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二皮脸相,或是号啕大哭,痛心疾首地彻底认错投降。最后一招请家长比较损,不到万不得已老师不会使这撒手锏。家长来了,老师简单说几句,让把孩子领回去教育。常常是刚出校门,大巴掌就扇上了,几乎所有的家长都等不得到家就开始动武,不怕街上的人看热闹,学校门口打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都能够理解。那时候的孩子,没有谁没挨过打,就是我这个小丫头,挨我妈的打也是无数。好在我们记吃不记打,心胸都很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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