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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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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门(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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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一般轮不到请家长的份,男生就难说了。但是苏惠不同,她动辄就被老师请家长。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姓郭,叫郭梓仁,男性,四十左右,平时爱找大个女生聊天,喜欢盯着女生的胸口使劲看,还借机会拉女生的手。按说老师喜欢学生无可厚非,但我却很讨厌他,嫌他恶心,给他取了外号叫瓜子仁。瓜子仁这个绰号在同学中被叫得很广泛,使用频率很高。

苏惠是乖孩子,乖孩子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被请家长,比如上课说话,比如课间吃东西,比如听课跑神……在我们身上是小小不言的事,到了苏惠身上就成了大错,就得请家长了。苏惠放学被留在教员办公室,向苏惠妈传达到学校领人的命令一般是我的责任。往一号捎话,对我是捎带脚的事,甚至连正门也不用走,从我们家后院穿东墙月亮门直接过去,就是一号后院。苏惠家住一号后院西屋,三间平房,当间是饭厅,摆着八仙桌、椅子,北边是苏惠妈的卧室,南边是苏惠的卧室,苏惠和她妈妈不住在一个屋。苏惠妈给街道缝纫厂的服装钉纽扣,把衣裳拿回家来做,所以她妈妈老在家,老是坐在窗户底下锁扣眼。苏惠妈接了老师请家长的信,会扔下手里正干的活直接往学校跑,急赤白脸的好像她闺女受了多大委屈。她护犊子的劲头比我妈大多了,苏惠就像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不是小鸟依人的模样,是小鸡依人的模样。为这个我常跟我妈掰扯较劲,说她不喜欢我,不是亲生。我妈的回应是,你懂个屁!

苏惠妈比苏惠长得还漂亮,一个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小媳妇,穿件麻纱的小碎花褂子,脸上扑着淡淡的粉,眉毛又细又弯,身上散发着绿宝香胰子味,脚上穿着白凉鞋,光脚的时候能看见她的脚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指甲油。苏惠妈很注意细节的修饰,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其实每一处无不是精心打理,像我七哥画的国画小品。苏惠妈会吹箫,偶尔也会把墙上的紫箫拿下来,给我们吹一段《苏武牧羊》,那得在我们都做完作业,表现得很乖,而且苏惠妈心情也好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多。

苏惠妈一吹箫,苏惠就跟着唱,苏惠的嗓子很好,把小拐弯的地方都能唱出来,不似我,嗓子是直的。

每听到这首歌,我的心里都很难受,为那个吃毡饮雪的苏武担心,他太倒霉啦!人到了那份上还活着干吗呀,多没劲!我承认,箫是件很神奇的物件,深沉而不华丽,直扎到人的心里去了。没有苏惠妈箫的衬托,这首歌大概不会这样动人。我们一年级音乐课学的歌是青天高,远树稀,西风起,雁群飞,旋律也很美,我唱了一遍,第二遍苏惠妈就能随着我用箫吹出来了。苏惠说她妈有一颗玲珑心,顾名思义,我想起我们家多宝槅上的摆设象牙球,玲珑剔透好几层,是工艺品。

初小四年我们实行的是半日制,上午上课,下午在家上学习小组。小组是就近的同学,集中到一个同学家在一块做作业,互相督促,老师下来检查。我跟苏惠是一个小组的,我们组还有一个叫李立子的男生。李立子没有父亲,他父亲到台湾去了,他跟妈妈生活,他妈妈很摩登,是个烫着飞机头的演员。李立子本人结巴,长得难看,两只扇风耳朵很不知趣地朝两边挓挲着,像戏台上官员的纱帽翅。我和苏惠想气他的时候就说俩耳扇风,败家的祖宗,李立子薄薄的耳朵立刻变得通红透明,真能忽闪忽闪地动弹。我们都奇怪他那当演员的美丽的妈怎么会生出个这么丑的儿子,用李立子自己的话解释,他是“串了秧”,没救了。苏惠悄悄跟我说,她要有个这么丑八怪的儿子,她一准把他掐死,绝容不得他长大,丢人死了。我和苏惠都不爱跟李立子说话,常欺负他,说他爸爸是反革命。李立子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回应我们说,你们才是反革命。

我和苏惠达成共识,将来找对象绝不找李立子这样的,忒难看,影响心情。李立子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长相发愁,平日一味傻闹,还爱说瞎话,告诉我们他妈是仙女下凡,每到夏日初七夜里都要穿上羽衣飞到天上去。对此我们压根不信,李立子信誓旦旦地说改日把她妈上天的衣裳拿来给我们瞧瞧。苏惠妈说她信李立子的话,因为李立子妈不是一般的妈,那样美的妈妈只有天上才有。李立子听了很得意,歪着脑袋看着我们说,怎么样,我没瞎说吧?

后来我们知道,李立子妈的确有上天的衣裳,那是演《槐荫记》穿的,每年七月初七,剧院都演的时令戏。李立子妈演织女。满台飞舞的彩云是由演员们举着画片组成的。

我们每天下午围着院里的石头桌做作业,石头凳子很凉,苏惠的屁股底下垫着她妈给缝的小棉垫。我和李立子身底下什么也没有,我们的屁股隔着一层布裤子和石头接触,有时还真凉,不是自己家,我们也没有权利和苏惠妈要棉垫子。学习小组要在苏惠家整整待一个下午,老师规定不许提前散伙,主要是怕我们到街上去野,所以,我们下午的时间便十分宽裕。三个人叽叽喳喳,动笔的时候少,扯淡的时候多,动辄便打起来,二对一,把李立子揍得哇哇大哭。李立子的哭相很难看,大嘴咧着,鼻涕过河,使劲挤着眼,扯着嗓门号。他正在换牙,那张豁牙漏齿的嘴很夸张地、毫不掩饰地暴露给所有的人。我真替他羞,一个男孩,比丫头还丫头。李立子哭的工夫大了,苏惠妈会端着一杯玫瑰花茶出来,拍拍李立子的脑袋,李立子立马就住了声。他就等着苏惠妈拍呢,他也喜欢苏惠妈。他自己的妈是仙女,仙女从来也不拍凡人的脑袋。那杯茶是专为哭号的李立子准备的,苏惠妈让他润润嗓子,想号就接着号,不想号了就做作业。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李立子就不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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