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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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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德桥

1971年深秋。

他是傍晚被带进来的,进来的时候胳膊底下夹着个包,后背缝着大块白布,布上有“牛树德”三个字,打着红叉,看来是他所在那个地方对敌斗争的风俗和披挂。

叫牛树德的人被安排在医务室的隔壁,跟我隔了一道稀疏的板子。我从板缝间窥探着他,个头不高,颧骨突出,顶着一脑袋花白头发,冻得簌簌地抖,模样有些凄惨。主管刘队长走的时候给他交代了“不许……不许……不许……”,他不言语,刘队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问他听见没有,他没有反应,给人的感觉是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刘队是“牛棚”总管,脸上长有细碎的小麻子,表面冷酷不近人情,其实也未必像人想的那么坏。刚来时,我一度怀疑他是国民党渣滓洞漏网的特务,可人家是根红苗正的“造反派”,祖宗三代都是贫农,历史上没有污点。时间长了觉得这个队长也还凑合,没多好但也不是坏人。

刘队说了许多话,牛树德都不接招,气得刘队扔下一句“臭哑巴”,走了。

牛树德是个哑巴,哑巴也进了“牛棚”,“牛棚”的内容可谓包罗万象、锦上添花了。

这里对外称九五四,原是一个保密单位的代号,有人说这儿过去是靶场,有人说是弹药库,谁也说不准它的功能和具体位置,现在它是我们的“五七”干校。铁丝网圈了一个巨大的圈,圈内、圈外一片荒凉。西边是绵延的山,灰黄色的秃山,有些狰狞,有些霸气。这里曾经是两千多年前的古战场,北风卷地,寒沙飞雪,让人想起秦王的雄势,想起虎狼之师在这片土地上驷马狼烟地踢腾,铁鼓声震,金刀浴血,是何等威武壮阔。据说参战的将士人人腰上挂着几颗人头,以所获头颅多寡定官衔,定奖赏,这才有了称霸绿野、扫荡六合的辉煌战果,有了大秦王朝的一统江山。

铁丝网外有条近乎干涸的水,叫盐田河,盐田,大概跟这百十里的盐碱荒地有关。地面上,无冬历夏,永远泛着一层“白霜”。河上架了三块石条,算是桥,河无水,桥无名,桥头一棵不及手腕粗的杨树,歪歪扭扭地长着,几片枯叶在秋风里扭动,谁也不知道这几片叶子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这棵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但是它是这个地方的标志,看到树和桥,便知道九五四到了。

这里沙砾飘扬,旷远无人,名义上是干校,学员绝大多数却是“牛鬼蛇神”,即有问题的人,按监狱化管理,时尚的称呼叫作“牛棚”。“牛棚”的“牛”们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天南地北,大家不远万里奔赴这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各“牛”的问题不一样,有历史的,有现行的,有历史加现行的,能到这儿来的,都是有质量的人物,分属于各自的专案组,彼此没有交叉。这样一来,内查外调的工作量就很庞大,外调是个很严肃、很重要、很愉快也很美好的工作,在某些人看来,真水落石出了便也没了意思,越迷蒙越扑朔,越有理由四处奔走,知难而上,艰苦卓绝,一查到底,绝不退缩。所以在那个时代,中国大地上,到处攒动着背着黄色挎包、不苟言笑、满脸敌情观念的专案组人员。

“牛棚”是仓库的旧址,过去大概是放器械的,有股浓重的机油味。仓库临时划成南北两个区域,每个区域有狭窄的单间,用密匝匝的木栏杆隔着,很像是牛栏,中间那条大通道有基干民兵把守,有时候他们故意把大红袖章在人前显摆,为的是起震慑作用。

我的医务室在通道的东头,跟“牛栏”属于同一个档次。医务室原本在仓库之外五十米的地方,因为一头兰州“牛”效仿新石器时代的祖先,野外劳动的时候偷偷捡了块薄石片,晚上睡觉用这块石片割断了颈动脉,酿成了热血喷涌的效果;另一头南阳“牛”用裤子把自己吊在了栏杆上,引发了人工呼吸的忙乱,造成了轰动效应。当然,两头“牛”后来都安然无恙了,都在广袤的田野上静静地“吃草”了,但是导致了监管者看谁都有自裁倾向的结局,像战备一样,把防范工作提到了最高级别。由此,卫生室搬进了“牛棚”,医务人员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以应对突发事件,以防备不时之需。

卫生室两个人,一个大夫一个护士,大夫姓强,六十一岁,参加过国民党,属于管制使用范畴。强大夫在骑兵旅待过,是给马看病的,那个骑兵旅是旧社会的骑兵旅,跟红色政权没有一点关系。后来他在蒙古草原上当散兵游勇若干年,不知怎么混进了革命队伍,还成了九五四的医生。强大夫会说蒙古话,壮硕粗黑,习惯把白大褂往身上一披,迈着方步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美其名曰巡诊,我看倒像戏台上的金兀术,只不过金兀术脖子两边挂着的狐狸尾巴变成了听诊器。强大夫从不因自己的国民党身份而退缩,更没把自个当外人,对谁都敢瞪眼睛,无论是队长还是“群牛”,一视同仁。强大夫会摔跤,有一回他拎着刘队脖领子,扔出去好远,刘队爬起来还呵呵地笑,说再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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