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李斯然有记忆开始，李天云口中挂着的始终是家族，而非家庭。
李斯然知道，在医疗科学领域里，上至国家医疗署的领导人员，下至大学医疗科学系的新生，但凡有志向投身于医疗健康事业的都必定对“李氏家族”怀有满腔的崇敬之情，甚至就算是对医疗科学一无所知的人，也必定对他们有所耳闻。
这个医学世家总是走在医疗科学的最前沿，家族成员中有的多次往返战区，在枪林弹雨里救下无数英勇的战士；有的时常因担当国内外重要人士的主治医生而霸占政治、经纪、医疗等杂志的版面；有的终其一生耗在临床病院的实验室里，为延长人类的寿命作出了巨大贡献。
整个家族的荣光可以追溯到诺贝尔奖和拉斯科医学奖在还运营的年代，古老的奖杯至今仍然屹立在李天云的书房中。毫不夸张地说，“李氏家族”就是21世纪中叶起人类医疗科学的象征与代名词，是19世纪起罗斯柴尔德家族之于金融界的意义。
六岁以前，李斯然为自己的父亲和祖父骄傲，却不明白这份荣耀除此以外还意味着什么；六岁以后，李斯然才发现，这份荣耀就是他生命里的一切——起码在他父亲的眼中是如此。
“待了小半学期，感觉怎么样？”李天云问道。
礼堂中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还坐在角落里，李斯然站在舞台侧面，负在背后的手克制地捏在一起，“还行。”他简短回答。
李天云不满地皱起眉头，“别抱着敷衍的态度，你已经过了荒唐的年龄，不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以后是要……”
“我是要运营李氏医疗科学基金协会的人，”李斯然毅然打断他的话，“是要拿世界级医疗奖项的人，是要当个扬眉吐气、名扬天下的名医的人。这话你在我耳边说了不下数百遍，这究竟是我的人生还是你的人生？”
李天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的哥哥是医疗署最年轻的荣誉医师，你的姐姐是A大医疗科学系的研究生，如果你一开始就按照我给你安排好的路走，你会过得更好。”
“定义一下什么叫‘过得更好’，去过我根本不想过的生活？我说过了，我不想当医生，也不想和医疗科学有任何沾边的关系。”
李斯然不耐烦地瞪视着李天云。后者神情淡漠，一边接过助理整理好的文件资料，一边听着李斯然的抱怨，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
“不想当医生？”他发出一声嗤笑，“那你想干什么？想拉小提琴？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面。”
他就知道他不该来，李斯然握紧了拳头，他早该明白他们这对父子的脑电波从来不在一个频率上。
“那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李斯然愤然转身，不用回头他也能想象得到李天云无奈摇头的模样。在他的眼中，自己的额头上就贴了两个字——幼稚，他轻视他曾拥有过的一切理想和鲜活的喜怒。
“卧槽，”罗希张大了嘴。在偌大的礼堂中，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响，不过坐在第一排的林玻和罗希还是清清楚楚地收进了耳朵里，“李斯然是李天云的儿子？”罗希讶然。
在科学领域内，这个认知差不多就和21世纪上半叶突然发现身边的朋友原来是某某娱乐圈巨星的儿子一样令人惊愕。
林玻投去一个分外嫌弃的眼神，顺手拍了一把罗希快落到地上的下巴，“眼力那么差，还学基因的呢。”
“嘿，”罗希不服，“你这话就很不科学，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盯着李斯然的脸看，连他有多少毛孔都数得一清二楚……”
演讲台上的李天云顿住了脚步，眉头深锁地循声望来，而林玻早就起身去追李斯然了。罗希尴尬又心虚地起身赔笑，弓着腰快步离开了大礼堂。
李斯然深吸一口气，试图赶走积压在胸口的烦闷。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旁的节能路灯在漆黑的校园大道上投下一个个鸡蛋状的椭圆光晕。相较于前一阵，夜里的气温下降了许多，阴冷的风在寂静中吹拂而过。
李斯然打了个哆嗦，忽觉肩膀一沉，抬头看去正对上林玻上扬的嘴角，“哭鼻子了？”对方调侃地问道。
“没有。”李斯然冷冷淡淡地回答，像是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走，学长带你去做点浪漫的事。”林玻勾搭上李斯然的肩膀，也不管对方同没同意，就拽着人往南大道尽头的天文观测台走去。
李斯然低着头，任凭他拖拽。越往深处走，道上的人便越少，四周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唯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在耳边簌簌作响。
他们拾级而上。
这座校园天文观测台位于F大与太空军校间的小山峰上，供两校师生联合使用。光滑的白色球形屋顶在漆黑的苍树间显得格外明亮，像是沙滩上剔透的珍珠贝壳，又像是月光下洁白的玉盘。
林玻带李斯然走进其中一间观象台，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斯然只听见“啪嗒——”一声，昏黄色的灯光立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上面全黑的半圆形屋顶，起初李斯然还以为天花是打开着的，那便是夜晚的漆黑，可伸手却触摸不到流动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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