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显示屏。”林玻解释道，食指顺着天花的弧度在半空勾出一道精准的弧线。
李斯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站在门边，无措地望着中央巨大的天文望远镜还有贴合了半个圆形墙面的超级计算机，生怕自己随意的触碰会破坏这些精密又冰冷的仪器。
不过，林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厚厚的毛毯，铺到与望远镜相邻的空地上。
他向李斯然招招手，后者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却还是从善如流地走到他身边。
“躺下来。”林玻拍了拍柔软的毛毯。
李斯然皱起眉头，“你要干什么？”
林玻没有回答他，只催促着人快点照做。李斯然拗不过他期盼的目光，只好躺到毛毯上，仰望那一块漆黑的巨型显示屏。
他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慌里慌张地撑起身，只见林玻走到了门边的开关处，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而后整个观象台又回到了黑暗中，李斯然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却变得格外灵敏。他听见液晶键盘被人触碰时发出的“滴滴”声，听见进度条加载的“滋滋”音效声，还有慢慢向他走来的沉稳的脚步声。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林玻躺到了李斯然的身边。李斯然想转头去看他，然而深邃的黑暗里连轮廓都描摹不出，唯有轻浅的呼吸声让他感受到对方真实的存在。
李斯然又仰起头，一道银色的闪光从天花间一闪而过，他微微一愣，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紧随而至的是一颗颗闪烁的星辰，或簇拥、或弥散，或清晰、或朦胧，将这片圆形的天花装点成璀璨的银河系一角，又像是将数光年外的宇宙景象拉近到了眼前。
李斯然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他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了一颗光秃的、没有大气层环绕、没有昼夜变化的行星上，有的只是这片星罗棋布的夜空。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也感觉到了宇宙中无边的自由。
“这是那台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影像，就真实地存在于距离太阳系264光年外的地方。”林玻说道。他们手背贴着手背，李斯然能感觉到他高热的体温。
回头看去，他终于能看清林玻的脸庞了。星辰投射出微弱光亮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和浓密的眉毛，微扬的嘴角带着舒心的惬意，双手交叠垫在脑后。
李斯然也有样学样地望向那片星空，方才的烦躁、不快、焦虑像是都被黑夜吞噬了，胸腔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平静。
他动了动嘴唇，“其实我小时候想当个小提琴家来着。”李斯然突然说道，又忽地轻笑出声，“当我说我不想当医生，想当个小提琴家的时候，你没看到我爸的脸，就像是原本晴空万里的苍穹降下了几十片沉甸甸的灰云。”
他一边说一边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握着放到腹部，好让自己更放松一些。
“上学之前不太明白，只知道家里人都是很了不起的医生，但好像和我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上学以后我才知道，生在这个家族里，‘医疗’和‘荣光’就是一切。它渗透进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成堆的额外作业，严苛的成绩要求和规范的交际结友。当别的同学在篮球场上疾驰的时候，我们却被安排进实验室里聆听冗长复杂的医学讲座，观看临床试验。”
李斯然诉说着那些呆板的、死气沉沉的过去，就连语气都是平静的，没有起伏。
“我们交不了朋友，也不被允许拥有别的爱好。小的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将来要成为一个医生，对我爸来说，这就像是一个程式，植入进我们的人生中。我、我哥和我姐姐的人生全都整齐划一，连自己的性格、喜好都像是被所谓的‘家族的荣光’给湮灭了一样。我的整个童年都是白色的，充满了医院里那股令人生厌的消毒水味。”
他看了林玻一眼，对方也正看着他，认真地听着，目光包容又温和。
李斯然忽然开心地笑了，“后来高中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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