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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大爷有意见(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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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大爷有意见

乡政府大院里静悄悄的,静悄悄的大院预示着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于无声处听惊雷一般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离吃午饭还有三个小时,想的是到镇西街给那头拉磨的老驴拍几张照片,这可能是中国最后一头还在磨道上走动的驴了。或许明天这头驴走着走着倒下了,连同它那副銮驾,成为历史;或许明天这头驴被卖进平遥的汤锅,变作五香驴肉,挤眉弄眼地混迹于花花绿绿的旅游产品之中,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也听说驴所拉的石磨已经以三千块的价格预约售出,卖给了城里一位画家。画家在乡间盖了别墅,需要一些乡土的点缀,也因磨盘上有乾隆十七年的刻字,画家稀罕这个,就买了,什么时候驴彻底歇班,就什么时候来拉磨。那头驴倒下是早晚的事,据说驴嘴里已经没剩几颗牙,吃不动草料,一日三餐喝小米粥。小米粥的经费由画家供应,这是驴主和画家谈好的条件,否则刻乾隆年号的磨盘就不卖。画家有的是钱,不在乎什么小米粥。现在卖什么都讲搭配,商业术语叫捆绑消费,要想得到真货,就得花点额外代价,这个道理画家明白。三千块钱买个乾隆,这样的好事不是谁都能遇上。我想见识见识喝小米粥的驴,惦记着驴在喝粥的时候是否还有六必居的小酱黄瓜佐餐。总之,看驴喝粥是件很吉尼斯的事情。

我的办公室在乡政府院子东北角,坐在办公桌前,可以将院里的情景尽收眼底,安静而不寂寞,是全院的最佳位置。透过纱窗往外看,太阳在水泥地上白花花地照着,不知谁用凉水冲过地,地面蒸腾起一股股热浪,散发着尘土的腥气,让人想打喷嚏。几棵鸡冠花在花坛里蔫头蔫脑地开着,沉闷而单调。院里除了鸡冠花再无其他花草,让人猜想是播种的时候临时抓瞎,只找到了一种花籽,就稀里糊涂地种了。种的人是有一搭没一搭,看的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谁也没把它当回事。望着鸡冠花,我常常想念市文联那个百花齐放的小院,想念在花圃前忙忙碌碌的花工施师傅,剪枝,浇水,上肥,从不停歇,偶尔还把剪下的花插在瓶子里,摆放在他喜欢的女同志桌子上,给大伙一个惊喜,一个谈笑的话题。在这儿没这种情致,漫说鸡冠花不能往办公室桌上搁,就是芍药、牡丹也不能往屋里拿。干部们的办公室肃整简单,没有多余的点缀,办公室靠墙角有单人床和从家里带来的铺盖,床底下有沾满黄泥的高靿胶鞋,枕头边有三截电池的大手电,非常隐私也非常一目了然。办公室玻璃板下头压着的多是老婆孩子的照片,有过游历经历的是所到之处的标准照,不管后头背景是什么,前头主要位置一定要站着照片主人。主人多是西服,扎红领带,戴浅色眼镜,不看镜头,做气宇轩昂状,像才从太空里下来。书记们的办公室没有玻璃板,有宽大的老板台,老板台上有电话,是有来电显示的那种,以便书记决定接还是不接。墙上挂着书记和前来视察工作的领导照片,所来的领导都是在媒体上常见的,照片的主人和媒体上常见的人做亲密状,像是一家人。所挂照片均是经过主人认真筛选的,合影人物很有讲究,县级的基本不挂,级别最低也要省部级,没有办公室主人参与的不挂,否则失去了悬挂的意义。所以,书记们办公室的热闹在墙上,不在玻璃板下。

早晨便这样闷热,今天大概有雨。

党委书记朱成杰办公室的门大大地敞着,里面嗡嗡地吹着电扇,印着“野竹坪乡”的白门帘就一扇一扇地飘,好像老有人进进出出似的。再往旁边看,不只朱成杰的门没关,赵书记、钱书记的门也都没关,电扇也嗡嗡地吹,那些个门帘也在动,动得轻松舒展,坦荡悠扬。啊,今天难得全班人马都在家,八百年不遇的新鲜!

我看见乡文化干事小张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出来打开水,灌完水又急匆匆地跑回去了,动作夸张,神情严肃,好像他多么正经,又多么忙碌。搁往常,他得在院子里磨蹭半天,跟碰到的每一个人说话,从世界石油价格上涨到食堂包子肉馅的咸淡,从美国由伊拉克撤军到厨子老王永远无法改变的脚癣,中超联赛的比分、16世罗马教皇的推出、UFO对野竹坪的光顾、山茱萸育苗的诀窍、翠峰深山发现过野人……对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话题,永不会重复。实在没人说话了,还能跟猫说话,跟厨房养的胖猫大黄聊香港小姐选美,从大黄那蹒跚的猫步说起,并不突兀。街西老驴喝小米粥的信息,也是小张提供的。小张还说后街有个庞老太太,活了一百三十多岁了,还很硬朗,给杨虎城当过保姆,给蒋介石喂过药,谁不相信可以和老太太去对证。厨子老王对我说,小张那张嘴啊,他能把人说死!往后谁想自杀甭吃药,直接找小张,听他说一天一宿,准活不了。

今天小张没有在水池子那儿神聊,小张直去直来,连个弯也没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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