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苡微微红了脸，在街坊客人们友善好奇的打量目光中，在年轻姑娘们羞涩又嫉妒的窃窃私语中，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而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
他也许从没有过客人，陈家阿鸿是安静羞涩的，能被他带到家里来的人，一定只能是他倾心的人，信赖的人。
不知怎么的有点感动，尤其筷子夹起的烧鸭块，皮酥肉烂，带着不可思议的卤香滑入食道，一块不够，再来第二块、第三块，油汁全都拿来拌饭，一口肉一口饭，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段轻鸿不太动筷子，光看着她吃：“味道怎么样？”
苏苡猛点头：“真的好好吃，跟国内那些都不一样。”
“当然，我们家的鸭子都从大马坐船来，一只只挑，一只只选，肥瘦重量都有要求，不是填鸭喂养堆出来的脂肪。卤汁和烘烤的工艺，是传了两代人的独门配方。”
“是不是传家不传外、传男不传女那种？”
“对啊！”
“那你们家有几个子女？”
段轻鸿垂眸：“要是他们还有其他子女，也许就不需要收养别人的孩子了。”
苏苡安慰道：“别这么想，他们不是也对你像亲生孩子一样？也许他们只是喜欢孩子，有爱心罢了。”
亲缘、情缘，缘分这种事经不起假设推敲，遇见了就是遇见了。
段轻鸿扬起笑：“那倒是，所以这个排档应该由我继承。”
“你真的会看档卖烧鸭？”她有些难以想象，光是那油腻的砧板和明晃晃的锋利砍刀，就跟他的气质完全不搭调。
段轻鸿不说话，夸口她也不会信，就像那时有人嘲讽，一个卖烧鸭的少年还想考上国立大学飞黄腾达，简直是痴人说梦。
其实时势、环境造就一切，事在人为而已。
他起身走进玻璃排档后面，让老陈退到一边休息，自己净手上阵。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而是更有力量，更加决断。凭着深刻在脑海里的生活技艺和经验，他把完整的烧鸭砍成均匀的块，整齐地码在打包盒里递给外面的客人，笑容颠倒众生。
胖胖大妈带着女儿一起，对这笑容完全没有抵抗力，又要加多一只烧鸭。哪怕他只是挥刀砍鸭，肌肉结实，出一点汗，都性感到不行。
阿鸿说好听的白话：“不好意思，今天只得这几只，后面客人还没买到，不如明天啊，明天我应该还在这里。”
圆融可爱，大家都心满意足。苏苡喝着杯子里的凉茶，视线无法从油光浮影后头的那人身上挪开，只觉得有点好笑，却又那么真实。
烧鸭仔卖完剩下的烧鸭回到座位上喝茶，苏苡道：“没想到真的有模有样，其实你可以不做上市公司，就靠这个排档养家糊口，多接地气！”
“这个主意不错，你做医生，我卖烧鸭，逢人还可以夸口两句，我老婆是个大医生，人又漂亮！”
“阿鸿！”一瘸一拐的脚步挪过来，有人用淳朴的声音说道，“难得回来一趟，有客人也不介绍一下？”
苏苡和段轻鸿都站起来。
“陈叔。”
“爸。”
陈祖平摆手：“快坐下快坐下，忙到现在才有空过来说说话，实在是招呼不周。”
段轻鸿向他介绍：“这是苏苡，是位医生。小苡，这是我爸爸陈祖平，这里的人都喜欢叫他烧鸭陈。”
老陈呷了一口茶水：“卖了一辈子烧鸭，也算对得起这称呼了。苏小姐，尝过我们家的烧鸭，口味还习惯吗？”
苏苡微笑：“陈叔，您叫我小苡就行了。我刚把一整客的烧鸭饭都吃完了，真的很好吃，跟国内吃到的都不一样。”
老陈欣慰地笑：“喜欢就好。你不知道，我们阿鸿可厉害了，生得好看，人又聪明，小时候就好多女孩喜欢。有不爱吃鸭子的小姑娘专程为他跑来买烧鸭，吃着吃着家里人倒真的喜欢上了，成了常客，但从没见过他带女孩子回家来，这是第一次啊！你们长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好，好！”
苏苡不知该如何辩解，但让老人失望总是不妥的，只好看向段轻鸿。
他一哂：“爸，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损你？我见苏小姐人好，没有一点架子，才说你小时候的趣事给她听。她比你有本事，大医生，救死扶伤的……以前我们本来也想让你学医，那样说不定你们能做同事。”
苏苡抿唇笑，段轻鸿穿白大褂会是什么模样，她真是想象不出。
段轻鸿道：“我还想过跟你做学徒，接手这烧鸭档呢！最早想念商科和管理，也是想把排档开成连锁店，让你做老板，享清福。”
只不过后来初衷全变了，可见不忘初心是多么困难的事。
老陈摇头：“我守着这个地方就很满足，连锁店没有一点人情味，又不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子徒孙，怎么做得出原本的味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从没想过把你困在这小贩中心一辈子。”
这个“我们”自然还包括了已经去世的养母陈嫂，这对平凡的夫妻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只希望他成器、快乐，留不留在身边并不重要，哪怕无人接手辛勤耕耘一生的事业也不要紧。
苏苡问：“如果没有学徒接手，等您退休的时候，这个排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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