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国民政府民政部参与世界文化合作中国协会将于1933年6月正式成立，由协会领导、民间参与的前序活动将紧锣密鼓地开展，战事刚平，时疫又曾影响深远，国民政府对医疗、难民救济方面的民间工作甚是重视，邀了沪上几处规模大、影响力强的民间组织开会安排前序活动会谈。婉凝和小杜分别代表共济社和上海时疫医院前往，散会后，爱玲因还要操办活动事宜，婉凝与爱玲打过招呼后，便独自往外走。刚走到会议楼前，还未移步下台阶，便见到长衫小先生站在台阶下，在等人。
婉凝微叹了口气，该来的事情自然是逃不开的。
移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小杜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往前移了两步，迎上了她，“刚才会上顾院长提出的，为育婴堂的女童义诊、教授医护知识，甚是醍醐灌顶，鄙人还想请教一二，不知顾院长是否有时间？”
婉凝低头思考了几秒，略略点头道，“可以。”
小杜浅笑，微微摆手示意身后的弟兄，一行十几个人，便大多停在原地，只有两个贴身的，隔着三米距离，跟在两人身后走。
从会议厅大院走出来，过了条马路，便是四马路上茶肆最为聚集的一段路，婉凝和小杜走了一会，却是一路无言，倒是婉凝先问道，“小杜先生今日找我，不仅仅是义诊之事罢？”
小杜侧着头，看了看婉凝，她自然是不曾惧怕他的，今日更有些洞悉一切的自信。
他歪着嘴，笑了笑，又转过头，看着街道上跑来跑去卖烟卖小玩意的小毛头，道，“我本是湖北仙桃人，四五岁时，家里发了大水，跟父母逃难来的浦东，路上遇到土匪军阀，父亲因为保护我们，死在土匪刀下，刚到浦东时，母亲给人洗衣服病死或是累死了。”
婉凝下意识地微簇着眉毛，捏着手上的提包，心下沉闷闷地，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当时逃难来时，还有个远房的表妹，母亲去世后，我在这一带学人家擦皮鞋卖烟卖报，妹妹把自己给卖到书寓里换了钱让人给母亲收了尸。”
婉凝突然停下脚步，侧着头看着小杜，见他面色平常，似是讲着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有眼底微微扬起的湿润的光出卖了他心底的情绪。
“顾院长可能不晓得书寓的规矩，书寓的女子教习琴棋书画，养尊处优，于表妹那般境遇的女童来说，能进到书寓已属人生幸事。。。”小杜的嘴角漾起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笑，“表妹养到十六岁，已然是小有名气，我那时在义父的资助下上了学堂，赚了些钱，等攒够了钱便要去赎她。那日，我买了桂花糖糕带了钱去赎她，到了书寓时，老鸨才与我说，她跟一个英国的大班走了，大班带了巡捕房的兵，若表妹不从，便要平了那间书寓。”
小杜嘲笑地低着头，微微一挑眉，似是也察觉自己在婉凝面前的失态。
婉凝皱着眉头，心事复杂地看着小杜，过了几秒，才道，“那。。。那后来。。。”
“先桑，先桑，xi来的□□侬要哇？”一个奶声奶气的操着蹩脚上海话的小毛头撞到小杜怀里，嘴里还念叨着，“侬要哇？侬尝尝哇？”
两个贴身跟班见状正要大步流星地走上来薅起小毛头扔出去，小杜则微微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又双手扶在小毛头肩膀上，慈爱道，“你是哪路的？”
小毛头似懂非懂，“我跟表哥在四马路布道街卖膏。”
小杜理了理小毛头身上的灰尘，“我不买□□，这里不属于布道街，你回布道街去卖膏罢。”
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袖口的兜里拿出些钞票给小毛头，“这个藏好了，别被旁人抢了去。”
小毛头连连道谢，一溜烟跑开了。
“他越界卖烟，呆久了怕是有人要来打的。”小杜看着跑远的小毛头，对婉凝解释道。
“哦。”婉凝自然知道□□是什么，可还是第一次看到在大街上卖□□，竟还是稚童。
小杜转过身来看看婉凝，想来她虽有社会侠义，常常救济弱小，却也未必见过如此的市井日常，竟不知觉中笑着看着她，心下想，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贵人啊。
婉凝略定了定，才抬起头，看着小杜，缓缓问道，“方才你说的表妹，后来。。。后来怎样了？”
“哦，我当下就去了那个大班的公寓，起初没见上表妹还被搞到监狱里两次，又过了两年，那个大班回英国前，又把表妹扔到了另一个大班的公寓，表妹未从，拿剪子自杀了。”小杜说到这，垂下眼，掩饰着难过。
转过头，自嘲地看着婉凝，“你说要提高女童的教育，特别是育婴堂女童，我是很赞同的，多读些书，凭本事活着，自然好。”
婉凝不明白小杜为什么要与她讲这个故事，却若有所思着，今日的小杜，却是极不一样的小杜先生。
“先生，百乐门前有人搞事情，何先生请您回去定夺处置。”一个跟班不只从何冒出来，提醒小杜该从痛苦回忆中出来，做正事。
小杜让他先去一旁等着，对婉凝道，“今日叨扰了顾院长恁久，不好意思。”
婉凝勉强笑道，“不妨事，我也是有事情，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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