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乔贞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动作放到最轻柔最缓慢，但是每一梳都一定会带下一缕长发留在梳齿上。她看着脚下盘桓的青丝，手指插在发间，紧紧扣在头上。镜子中的女人，瘦骨嶙峋，曾经莹润的脸蛋凸出了高高的颧骨，丰盈的唇瓣显出苍白的颜色。她竹节一样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面颊，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突兀的眼眶中写着满满的惊愕。病房的门突然打开，声响惊得乔贞身子一震，她慌忙抓起梳妆台上的帽子套在头上，又用指尖抹了一点腮红揉在双颊。从镜子中看到赵永城正一步步朝他走来，她站起身，却因为晕眩，双手紧紧反扣扶住桌子，才站稳了身形，柔声说道：“你怎么来了？”赵永城眼底划过一丝厌恶的神色，把手中捏着的报纸扔到梳妆台上，压抑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这报道说的都是真的？”乔贞伸出一只手，递到赵永城的面前，说：“先扶我上床吧，永城，我有点头晕。医生是不是加大了药剂，最近几次吃药，我总觉得想吐。”“医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赵永城看着乔贞憔悴的模样，对当年两人的美好回忆又涌上心间，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扶着乔贞的手揽着她的腰。梳妆台到病床不过几步的距离，乔贞却走的分外缓慢，赵永城又显得不太耐烦，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后，快步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你先看看这份报纸。”乔贞从搬进来疗养院后就几乎与世隔绝，赵永城以电视会有辐射影响她治疗为理由将很多包括通讯设备都撤出了病房。之前照例还会有报纸送进来，但不知道从哪天起，这个让乔贞了解外界讯息的唯一途径也被切断了。乔贞因为到了后期治疗阶段，精神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也没有去在意，但今天赵永城特意带了份报纸让她去看，就不得不让她生疑。乔贞读书的习惯是逐字逐句的细看，每读完一下段她握着报纸边缘的手都会收紧一分，等到把全篇看完时，细长的指甲已经扣破了纸张。她的面色本来就苍白，那一抹腮红倒显得更加刻意，她微微仰起头，却又不敢直视赵永城的目光，声音颤抖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结婚的前一夜，我从美国飞回来找你，是不是那次？”赵永城丢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沉声说道：“那个丫头的血型同你一样，我问过医生，他说按照血型判断不出什么，我和宋奇恩都有可能。结婚那晚，你有没有让他碰过你。”乔贞原本一直低着头，被这话一惊猛然抬起来，看着赵永城凌厉的眼神射过来，她眼前一花直接晕了过去。赵永城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外去叫守在门口的护士进来，看着医生手忙脚乱的抢救，他眼眸一垂坐在沙发中一言不发。余光瞄到报纸上的图片，宋欢喜的一颦一笑都似乎不若之前那般碍眼，倒无端端地生出了几分亲近。宋欢喜本也没聊到联系卢姗姗会如此的轻易，她一封MSN发过去甚至没有任何理由任何解释就得到了卢姗姗的回复。邮件很简单，只有寥寥一句：“时间，地点。”陈煦一听到卢姗姗如此爽快，警惕小雷达又高高竖起，整整一晚上都绕在宋欢喜的身边，欲言又止装无辜的表情，连陈妈妈都憋不住问了一句：“欢喜丫头这是欠了你多少钱啊？”等陈妈妈终于心满意足地看完十点档的爱情婚姻伦理剧，拉着早已经昏昏欲睡的陈爸爸进了房间，陈煦一个箭步地从小板凳上坐到宋欢喜身边，磨蹭了半天在她一个凌厉的眼神下吞吐地说：“我觉得吧，我还是得一步不离的跟着你。她答应的这么不带逗号的，必定有诈！”宋欢喜斜眼看着陈煦的神情，手里不断按着遥控器，不屑一顾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她能吃了我不成。她要真有这本事，我还真从娱乐版头条过渡到社会民生版了。”“NO,NO,NO！古人有云，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卢姗姗即是个女子，又是个小人，切莫轻举妄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陈煦仰躺在沙发上，将头枕在宋欢喜的腿上，舒服的哼了几句小曲。宋欢喜捡起一本杂志丢在他脸上，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会成语，是吧。”陈煦一个翻身，迅速逃离她的攻击范围，抱着抱枕只露出一双眼睛，笑着说道：“错，我是中英结合。”等两人笑闹够了，陈煦把宋欢喜环在怀中，头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耳畔说道：“说实话，当初蒋昱是怎么看上卢姗姗的，我一点都看不到她哪点能拿来和你比的。”“当年的她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挺清纯的。”宋欢喜被陈煦吃惯了豆腐，被他这样抱着也不觉得别扭，前面再抱一个抱枕在怀中，整个人都落在温暖的环绕中。“符合你们那时候男孩对于初恋情人的一切幻想：白衣飘飘，温柔，聪明，善解人意。”“我可没那么想，我一直在寻找一只小怪兽，来证明我奥特曼的身份。”陈煦偏过头，继续问道：“蒋昱，以前喜欢这种的？”宋欢喜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如此坦然的提到这个名字，她唇角扯出一丝浅笑，眼波流转地说道：“我当时让若若去问过，他喜欢她什么。他就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我猜，蒋昱自己也闹不明白。他要是能把自己的感情理顺了，你就不是我的了。”陈煦说完将手臂微微收紧，把宋欢喜圈的更紧，宋欢喜明白他的心意，手心附在他的手掌上。“那个时候，蒋昱是学生会会长，卢姗姗是副会长。他们平时经常出双入对，每个人看到都会觉得他俩就是观世音座下的金童玉女。说的人多了，我猜蒋昱就迷糊了，卢姗姗的条件不错，各方面都和他很般配。”“他当年要不是迷糊这么一次，今天也不会给你找来这么多事儿。”陈煦微眯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还好，你是我的了。限量版，他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了。”陈煦听到宋欢喜不满意的冷哼了一声，赶忙话题一转，继续说道：“说实话，我虽然没见过卢姗姗几面，但我总觉得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她好像一直在刻意模仿你的一举一动，典型的劣质盗版。”“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宋欢喜对陈煦的话不置一否，当年的卢姗姗从她身边走过去时，视线都不曾落到她身上过，那是怎样骄傲的女人啊。“反正你万事小心，我就坐在车里等你，你见到她掏出凶器就朝我这跑。”陈煦故意夸大其词的说到，自然又被宋欢喜一挥抱枕砸的结结实实。“你以为是演电视剧呢，更何况，如果法律允许的话，我会更想杀了她。”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报道，想到父亲的名誉被这样无端的诋毁，宋欢喜的手指不自居地紧握成拳。陈煦的手指划到她的额头，用温暖的指腹抚平她因为怒意而皱起的竖纹，他把头窝在她的颈窝，亲昵而含糊不清地说道：“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仇恨，其实啊，你的心比谁都好。刀子嘴豆腐心，她们都不知道，其实你的心是豆花做的。再怎么毒舌刻薄，就你对若若和莫默的那份情谊，又有谁比你善良。”宋欢喜在陈煦的提醒下，和卢姗姗约的是一个户外广场的露天咖啡屋。她足足续了三次咖啡，才看到卢姗姗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竖起，脚踩一双棕色过膝长靴，神色倨傲地朝自己走过来。“一杯蓝山，不加奶，不加糖。”直到点完饮品，卢姗姗才正眼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宋欢喜，她挑衅的眼神让人觉得不舒服，宋欢喜只能压抑自己的怒意，面容含笑的望着她。“约我来想说什么就快说，要是被狗仔队抓到，我又陪你上一次头条，可就不好了。”卢姗姗从包里掏出一个烟盒，弹开打火机点上，手指夹着细长的烟送到嘴边，吞云吐雾中微眯着眼，不屑的望着宋欢喜。“我们这些正经人家的姑娘，还指望着有一天能身家清白的嫁户好人家，可不像宋小姐你这么爱出风头，搏版面上头条。”“我能有这么高的曝光度，不都得感谢你吗？说起辈分来，我还该尊称你一句学姐。”宋欢喜优雅地端起杯盏，对着卢姗姗举杯示意，浅饮了一口。“从高中到现在，我出的哪一次风头不是卢学姐你一手把我捧起来的。您说，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谢谢你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惹来的，怪不得我。”卢姗姗狠嘬了一口香烟，将烟头在桌子上摁灭，用的力道极大险些掀翻了那个烟灰缸。“你倒是说说，我都做过些什么？”“你要不是靠你那点姿色去攀附言少，他怎么会突然就轻易放过你！你要不是背地里使阴招报复我，怎么会害我丢了在法国的工作，还害得我在这行中名誉扫地！”卢姗姗恶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手指着宋欢喜，厉声说道：“当年，要不是你勾引了蒋昱，他怎么会放弃大好的出国留学的机会，最后还和我分手！”“昱哥，主动放弃的出国留学的机会？”宋欢喜记得当年学校是有两个出国的名额，众人都以为会落在蒋昱和卢姗姗身上时，宣布的名单上却没有蒋昱的名字。“我一直以为这两个名额一定是我和蒋昱，可是他连说都没和我说一声，就去校长那里婉拒了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好机会。”卢姗姗又抽出一支烟，神情变得扭曲，她低垂下头絮絮叨叨地说道：“名单宣布的时候，所有人都来祝贺我，我越过人群看着蒋昱，总觉得他那一抹笑容分明是在蔑笑。他就是为了要摆脱我，他想把我一个人丢到法国，然后和你这个狐狸精双宿双栖！”“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你不过就是比我更会搔首弄姿。你多聪明，利用许漫若那个傻瓜，一步步的靠近蒋昱。蒋昱嘴里一直说着你是他的妹妹，心里可不会这么想！”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我卢姗姗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而这些屈辱，都是你这个贱女人带给我的。无论是蒋昱，还是今天的言少，哪个男人不被你玩在手心里！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过的比我好，凭什么有那么多人宠着你！”宋欢喜腾地站起身，直视卢姗姗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疯够了没有？你自以为受到的屈辱，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就算你当年失恋了，有多了不起。因为一次失败就丧心病狂地咬着我不放，你不过就是拿我来当挡箭牌，不敢正视你自己的过错！”“你和蒋昱当年为什么会分手，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蒋昱不是你想的那种人。那时候他确实只把我当做是他的妹妹！卢姗姗，你懦弱到连问一个理由都不敢，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别人！”“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如果再不收手，我只能采取法律途径来保护我的权益。我对你一再的忍让，是因为你是昱哥的前女友，我不想闹得大家难堪。但这并不表示，我就软弱无能任你栽赃毁谤！你那些信口雌黄的报道，有多少人会真的相信，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不能伤到我丝毫。但是如果让我来做，我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来毁掉一个人。”“你和昱哥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当面和他好好聊聊当年的事情。”宋欢喜朝着结账处走去，留着卢姗姗一个人在原位上囔囔自语。她想到那个匍匐在她身上耸动的大肚囊主编，想到那一夜酒店的门牌号码，盯着宋欢喜离去的背影，重复地说道：“不可能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陈煦在车里一直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看着两人似乎发生了争吵，他赶忙从车里走出来站到街边。宋欢喜去结账后，看着对面的陈煦，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陈煦回以微笑，提醒她等绿灯亮起时再过街，却突然面色一变。宋欢喜看着陈煦的神情不对，转身想往身后望去，却被一股猛然的冲劲撞出了马路，她的高跟鞋鞋跟应声而断，整个人跌倒在路面上。左面有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司机看了一眼车行道是绿灯通行，也并未减慢速度，却不想一个女人突然冲出马路，跌坐在马路中间。司机猛打方向盘，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但庞大的车厢还是依照惯性朝着宋欢喜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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