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威荣死后家门并没有得什么荣耀。
他的死是耻辱的。
那些个高门显贵的氏族再也瞧不上他们家,自然也不会有人对孤儿寡母伸出援手,而齐威荣那些过命交情的弟兄,不是一同去了就是被连罪。
龚氏只能带着孩子离开了城东的府邸,在城南偏僻宅子隐匿而居。
齐家家产尚可,只要不是挥霍无度,支撑龚氏抚养孩子长大、念书也是绰绰有余。
可那些小兵小将的遗属们又该怎么办?
是父母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孩子,刚刚长成人便欢喜地报名参军。苦难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希望就被吹灭了。
是顶着全家生计的父兄,上有年迈老父母,下有嗷嗷待哺幼子。是家中的顶梁柱,是一片天地。没了,天也就塌了。
甚至连尸体都见不着,报信的人也许会带着逝者的物品,也许只是口头一句。
节哀顺变和一点抚恤金就带走了一个个举足轻重的生命。
龚氏卖了府邸和铺面田地不够,又将自己的嫁妆拿了大半典卖,悉数分给牺牲的将士家属。
有人会质问她,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为什么你的丈夫让他们白白牺牲,为什么他们死了却要被唾弃憎恨。
她眼里含泪,温声细语地说:“对不起,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只是他不能向你赔罪了。”
也有的人劝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苦还去渡别人呢?留着钱财母子俩好好过日子罢。
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不说。
在她的心里,丈夫就是她,她就是丈夫。世人可以恨他,她不能,她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如果罪孽深重,且让她来偿一偿,但愿下一世不必降罪责难。
龚氏少时在央江一带学过手艺,她漂染的布料比染坊染出来的还要完整漂亮,便以此为生计。
她用那双沾满各式各样染料的手轻轻地拍阿宝的头。
“好孩子,去睡觉吧。”
这一场悲郁的酣畅淋漓的痛哭,仿佛大雨洗刷过沾满尘土的大地,让她得到了一点点生机。
阿宝不肯松手,紧紧地拉着龚氏的衣服,抽泣道:“不要,阿娘陪我睡。”
龚氏帮他擦掉肉乎乎的脸上的泪水,笑了笑问他:“阿宝是不是男子汉?”
“好啦,阿娘不难过了。块去睡觉吧,再明日若起不来练武,阿娘就罚你抄写论语二十遍。”
阿宝一听,不得了,抄书什么的比扎马步还要可怕,立即一抽鼻子松开母亲的手,站得笔直笔直的。
“阿娘,我起得来,院子里的公鸡没叫我就起来了。”阿宝抽着鼻涕,信誓旦旦地说。
“去吧,盖好被子。”龚氏拍拍他的脸颊说道。
阿宝出来时就披了一件棉袄,此时双脚已经发冷了,他嗯了一声转身走回房间。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不放心地说:“阿娘,阿宝一直在,你要是难过你就叫我。”
龚氏嘴角动了动,她本想笑一笑,说句缓和的话,可过了片刻低声应道:“好。”
龚氏看着他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房间的灯也熄灭了。她这才回了房间,慢慢坐到床边沉思。
过了好久,她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让寒冷的气息渗入内府。
洪那还活着的消息让她又惊又喜。
至广南战争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洪那在押解回顷第一时间就被处决绞刑,她去寻遗体时衙役已经拉去了乱葬岗。
她在乱葬岗找了一天,找到一具身量如洪那一般也是被处绞刑的尸体,面目损毁但依稀能看出洪那的轮廓。便偷偷在齐威荣的坟墓附近挖坑将他埋进去,因着担心被有意者毁坏,只是含糊地立了碑。
他们兄弟二人结拜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风雨相伴二十几载。是血染红袍,是背对而战,是金戈铁马,是生死相依。
龚氏深知,这份情谊抵得过世间所有。
洪那是重犯,皇帝亲审下令处决,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人必定不能是等闲之辈。
既没有死,便是受他人恩惠,也是为他人行事。
这遍地生污,虚伪利益熏心的场地,怎么会有人只是想救他一命?
一定是想要利用他,可他投进谁的战营不得而知。
龚氏是万万不愿意看着洪那万劫不复的,若不是还有阿宝,她也不肯这样委曲求全地活着。
阿宝,唉,阿宝啊。
她卷进被子里,思绪万千,飘啊飘啊飘到遥远的时光之外。
那里有她最美好幸福的光阴。
她最擅长将所有彷徨无措摒弃在回忆之外,说她懦弱不愿面对现实,可是她又比谁都坚强。
人,一撇一捺便成人字,真正的人却复杂得无以复加,上看下看里看外看,一千个人一千种模样。
这世间就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人,别人的对错都不能批判他。
继着寒冷的夜晚过去,寒冷的清晨续来。
雪花落得更大了,晶莹剔透地洒落在光亮所及的任何地方。
世间每一个角落都渐渐从落寞和黑暗中转醒,即便是寒冷的冬日,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过下去。
皇宫里,御膳房从天没亮就开始在做食膳,各宫娘娘们昨日里点的糕点、驱寒祛湿的羹汤都分装好,除了贵妃娘娘和柔妃由御膳房的人亲自送去以外,其他妃嫔皆由各宫宫女来取。
各宫都有小厨房,像冬日里有些主子起得没有那么早,早膳都是各宫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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