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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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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佘说他白天逮的长虫一夜间又跑得一条不剩了,他对他那个布口袋百思不得其解。他说,我在口袋口绾了个扣,口袋里的长虫竟能解开扣扬长而去,神了,这不是长虫,这他妈是人。

老佘对他那些长虫的集体逃跑怒火万丈,对二颤似乎也恨之入骨。渐渐地他不在庙里吃早饭了,他说,二颤这条长虫精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在饭里下了毒,他不能不防。二颤当然对老佘也没有好脸色,他喜欢拿蛇眼毫无顾忌地盯着老佘死看,特别是老佘隔三岔五往山下运长虫的时候,二颤的脸简直就黑得失了原来的模样,完全变成了一条蛇。山下长虫坪饭馆有老佘在山外的朋友骑着摩托车来接,一口袋长虫夹在摩托车后座上,突突突地出了山,据说几家饭店和老佘都有固定关系。长虫坪的长虫属于大自然的绿色食品,价格在城里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白天,王安全庙前庙后地转,大部分时间是在养颤池的低洼里考察那些变异了的植物,比如茎干变得扭曲了的大蓟,叶子变得肥厚了的细辛,颜色变得暗红了的蛇莓,汁液变得酸涩了的紫苏……他不知道这些和蝮蛇的频繁往来是不是有关系。老佘也常在洼地里转,他说养颤池里的长虫又大又肥。通过长禄老汉的事他是看出来了,不光蛇肉值钱,蛇胆更值钱,一个老蛇胆能值几十条活长虫,因为那是长虫的精华。王安全也看出来了,只要老佘一下养颤池,二颤就上树,缠绕在树上,用他的蛇眼不错眼珠地盯着老佘,两个人在娘娘庙叫上了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二颤几次往山下轰老佘,老佘死皮赖脸就是不走。

王安全已经习惯了夜里簌簌的声响,他知道那是在神像后面安家的那条美丽的老蛇。那条蛇夜夜从娘娘的脚底下出来游逛,一股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出来,垂下神龛,沿着墙根流动,先往东,折头再往南,一会亮在夜光下,一会隐在黑影里,如一个威严肃整的老爷子,在自己的领地巡视。巡视一圈的老蛇绕过王安全睡的床腿,围着老佘的布口袋转悠,老佘的布口袋无论是空还是不空,老蛇都要盘桓一会才离开,然后径直奔二颤而去,很熟练地顺着床腿爬上去,或一条带子似的缠在二颤精光的身子上,或猫儿般盘绕在二颤的脚底。

初时,王安全见到这条大蛇在屋里这样自由地游荡,心里恐惧极了,整夜不敢合眼。后来他窥出蛇的规律,知道它的游走路线都是固定的,轻易不会改变,悬着的心才慢慢定下来。他知道,这是一条有了岁月的老蛇,过于角质化了的鳞甲滑过地面,那轻微的沙啦声不注意往往会被人忽略,身躯的转动也不似小蛇那般灵活……王安全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传言的、陪着殷娘娘等待皇上的那条小蟒——真正的二颤。如果是,它已经从东汉活到了现在,近两千岁了。

二颤对王安全的照顾是出自真心的,他对王安全的尊敬同样也是出自真心的。王安全救活了长禄老汉,已在长虫坪地区被传为神医,常有附近老乡,搀着抬着,到庙里来请王安全看病。王安全一再声明他是搞教学的,不是临床大夫,老百姓哪管那个,能救活一个就能救活一群,能治一样病就能治百样病,把王安全弄得很为难。山里人朴实,懂礼性,看病不空手来,挎一篮土鸡蛋,提两条腊肉,灌两瓶苞谷酒,装几块蒸米糕,于是庙里的吃食就变得很丰盛,生活质量大大改观。王安全很爱吃土鸡蛋,那些农家自由放养的鸡下的蛋香醇自然,能让他吃出儿时吃鸡蛋的感觉,现在城里卖的鸡蛋,整齐划一,机械化养出来的,激素催出来的,吃鸡蛋的感觉如同吃鸡饲料。王安全很小心地将那些蛋收在墙角,想的是将来回城时别的可以不带,这篮鸡蛋得带回去,让同事们都尝尝什么叫鸡蛋。

有人来看病,二颤也很高兴,来了人,他会很自觉地在身上套个背心,端个凳子什么的招呼人,人们会说,这个二颤啊,心眼善着哪。二颤就越发在人前表现,二颤爱听人们夸他的话。人走了,二颤照旧脱个精身子,照旧往树上缠,照旧和老佘对着干。来的人多了,王安全觉出二颤的高兴不是为了那些吃的,他是另有目的。

来看病的人都要拜一拜娘娘,要在案上留下少许香火钱,二颤把那些钱仔细地收起来,天天晚上坐在台阶上一遍一遍地数。王安全开玩笑地说,二颤,你是不是要拿它娶媳妇啊?

二颤看着王安全,极快地吐了吐黑舌头,蛇眼一翻,竟露出了眼白。

王安全立即意识到,长虫是用不着娶媳妇的。

这天半夜,王安全被吵闹声惊醒,原来是老佘揪着二颤在庙外的空地上嚷嚷。老佘拍着他的空布口袋说,我早猜出是你,没言语罢了,我憋了你两天了,你个贼长虫,偷我的东西!

二颤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老佘。

见王安全出来,老佘说,长虫一口袋一口袋地跑,我就知道这里头有鬼,留了个心眼,一下逮个正着,原来是这小子半夜偷偷把它们放了,整个是个贼嘛!

王安全这才想起有天夜里看见二颤站在池沿咝咝地挥手,像是轰什么的情景,原来是在放长虫。王安全让老佘不要和二颤计较,二颤毕竟脑子有毛病。

老佘说,他有毛病,他有毛病为什么把钱认得那么真,见天在台阶上点钱,比老财迷还老财迷。他不管不顾地把口袋一解,我白天晚上的辛苦一下全完……

二颤好像听不懂他们的话,进屋去躺下了。

王安全说二颤再怎么着,老佘也别骂他是贼长虫,忒不好听。

老佘说,难道长虫不是贼吗?长虫都是贼,看看你篮子里的鸡蛋吧,数数它们还剩了几个?都让那条花长虫吞了。

原来老佘也注意到了半夜在屋里游动的老蛇。

老佘说,我早晚得抓住它,那瓶白酒就是为它准备的。

床上的二颤身子扭动了一下,床板发出吱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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