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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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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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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京出差,在电视台对某服装大师的专访节目中,我突然听到了张顺针的名字。原来这位大师在介绍自己的家学渊源,向大家讲述从他祖父谢子安起,到他的父亲张顺针,他们一直是中国有名的服装设计之家。他之所以能成为大师,绝对有历史根源、家庭根源和社会根源以及本人的努力因素……我听了大师的表白,只感到不是说明,是在检查。这样的套路,每一个出身不好本人又有点问题的人,在“文革”时都是极为熟悉的。现在换种面目又出现了,变作了经验,只让人好笑。

依着电视的线索,我好不容易摸索着找到了张顺针的家,当然已不是昔日的桥儿胡同,而是一座方正的新建四合院。今天,在北京能买得起四合院的人家,家底当在千万元以上。也就是说,贫困的谢娘后代,如今已是了不得的富户了。想起当年武老道“若生在贫贱之家,前程不可量”的断语,或许是有些意思。

朱门紧闭,我按了铃,有年轻人开门,穿的是保安的衣服,料是雇来的门房。我说来看望张老先生,看门的小伙问我是谁,我说是张先生年轻时的朋友。那小伙很通融地让我进去了,他说老爷子一人在家快闷出病来了,巴不得有人来聊。

院里有猛犬在吠,小伙子拢住犬,告诉我说,老爷子在后院东屋。

来到后院东屋,推门而进,一股热腾腾的糨子味扑面而来,靠窗的碎布堆里,糨子盆前低头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这就是六儿了。

见有人进来,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用手托着老花镜腿,费劲地看着我。眼睛有些混浊,看得出视力极差,那模样已找不出当年桥儿胡同六儿的一丝一毫。

我张了张嘴,那个六儿终没叫出来,因为我已经不是当年使性较真的混账小丫头,他也不是那个生冷硬倔的半大小子了,我们都变了,变了很多很多。该怎么称呼他,我一时有些发蒙。叫张先生,有些见外;叫六儿,有些不恭;叫六哥,有些唐突……后来,我决定什么也不叫。

我说,您不认识我了吗?

张顺针想了半天,摇了摇头,笑容仍堆在脸上,他是真想不起来了。

我说我是戏楼胡同金家的老小,以前常跟着父亲上桥儿胡同的丫丫。

听了我的话,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估摸着,那熟悉的冷漠与厌恶立刻会现出,尽管来时我已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心里仍旧有些发慌。但是,对方脸上的僵很快化解,涌出一团和气和喜悦,亲热地让我坐。

我将那些碎布扒开,挑了个地方坐了。

张顺针说,咱们可是有年头没见了,有三十年了吧?

我说,整整四十四年了。

张顺针说,一眨眼的事,就跟昨儿似的,您这模样变得太厉害,要是在街上遇着了,走对面也不敢认了。说着,顺手从他身边的大搪瓷缸子里给我倒出一碗浓酽的茶来。我喝了一口说,您这是高末。

张顺针说,能喝出高末的是喝茶的行家,现在高末也是越来越难买了,不是我跟吴裕泰的经理有交情,我哪喝得上高末?

我说,您还在打袼褙?

张顺针笑着说,您看看,这哪是袼褙?这是布贴画,这张是踏雪寻梅,这张是子归啼夜,那个是山林古寺,靠墙根摆的那一溜画都是有名字的。

经张顺针一说,我才在那些袼褙里看出了眉目来。原来张顺针的这些布贴画与众不同,都是将画面用布填满,用布的花纹、质地贴出图画的效果来,很有些印象派的味道。他指着一幅有冰雪瀑布的画对我说,那张布画曾参加过美术馆的展览,得过奖。

我说,老七舜铨也是搞画的,您什么时候跟他在一块交流交流,您老哥俩准能说到一块去。

张顺针说,你们家老七那是中国有名的大画家,人家那是艺术,我这是手艺。

我说,老七可是一直念叨着您呢,他想您。

张顺针说,谢谢他还惦记着我,其实我们连见也没见过。

我说,怎么没见过?见过的。

张顺针问在哪儿见过。

我说,那年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您上我们家来……天还下着雪……

我本来想说他来报丧,怕伤他自尊心,只说是下雪,让他自己去想。

张顺针还是想不起来,在他思考的时候,他的头就微微地颤动,我看到了他稀薄的头发下那两个明显而突起的包。那曾经是父亲寄予无限希望的两只角。

张顺针见我对着他的脑袋出神,索性将脑袋伸过来,让我看个仔细。他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让医院看过,骨质增生罢了,遗传,天生就是如此。

我说,我们家的老六就是这样,他还长了一身鳞。

张顺针说,长鳞是不可能的,人怎么能长鳞呢?

我觉得再没有什么遮掩迂回的必要了,几十年的情感经过了长久理智的熏陶,像是地底层潜流中滴滴渗出的精华,变得成熟而深刻。亲情是不死的,它不因时间的相隔而中断,有了亲情,生命才显出了它的价值。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六哥——

张顺针一愣,他看了我一会说,别价,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姓张,跟金家没一点关系。

我说,您跟我死了的六哥是兄弟,您甭瞒着我了,我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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