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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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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和他妈妈是后来从老家河北宝坻县(今宝坻区)过来的,来的时候正好北馆小学招生,秋生就进了北馆小学。还有一个原因是秋生爸爸给教会做事,是教徒,秋生也就是小教徒了,秋生爸爸还给小儿子补了场洗礼,这样上学可以不花钱。冬生妈却不信教,她曾用一口宝坻话对我说,屋里有俩人进去奏行咧,在天国咱们也算是有人咧,到时候他们爷俩在上头还能不拽我们娘俩一把?一家子拆开了还能叫一家子?闺女你说是吧?

冬生妈不信教主要是怕麻烦,信徒礼拜天黄金时间得去做祷告,她怕耽误工夫,她得做挑花挣钱。挑花是北京妇女的一个副业,跟现在的十字绣相似,冬生妈绣的时候先绣树干,五六条桌布,五六个树干,绣完树干再换线,绣树叶,绣好树叶再绣塔……看着很没意思。附近有北新桥挑花补花合作社,每周她得到那儿交活领活,靠冬生爸爸给教会养牛那点薪水,远不够一家的嚼谷。不是看在每天那保命的一缸子新鲜牛奶,看在小儿子命悬一线的病上,冬生爸爸也早不干了,不得已而已。

我到冬生家去过,在北馆的尽东边,贴近东直门城墙的位置,南边有个空场,长着草,他们家的两间土房歪斜在草地北边,大概是教会财产。两只黑白花奶牛卧在地上反刍,我是头一回见到奶牛,原来很大,很健壮,一双眼睛很美。秋生穿着大胶鞋在牛旁边跟牛说话,见我过来,他告诉我,近处这只叫大花,那边那只是二花,是母女两个。大花最近不太高兴,刚下了小牛被拉走了,是公的。秋生说两个花脾气都很好,通人性。他让我摸大花的奶头,我哪里敢,怕那庞然大物顶我。秋生说不怕的,你对它好它知道,它心里什么都明白。秋生拽着我的手,放到牛的奶头上,啊,很奇妙、很细腻的一种相依相靠的感觉。我头回接触这么柔软的东西,大花的奶跟我们家玛丽狗的完全是两回事。我的手攥着奶头,它和我的掌贴合得恰到好处,我揪了揪,没有奶水出来,大花哞了一声,尾巴唰地扫过来,吓了我一跳。秋生说,你把它弄得不舒服了,它不想让你摸了。

我说,可是我还想摸呢。

秋生说,你可以轻轻用手心摩挲它,别使劲掐。

秋生说着咳嗽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猛烈的咳嗽,深沉的发自胸腔内部的震动,让我感到秋生细小的胸膛像是要爆裂了,不停的、不能遏止的、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咳,让人觉着十分可怕。此刻对秋生来说简直是到了世界末日,到了昏天黑地的程度。他的小脸憋得通红,咳嗽让他无法喘息,直不起腰,他无力地跪在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有些顾不过命来了。我想过去拍拍他的脊背,让他好受一些,但是我想起了妈妈的话,对痨病病人,尽量离得远一点,免得传染。我想后退,又觉得不应该,踌躇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倒是大花,弯下大脑袋,用嘴蹭秋生的衣裳,牛不怕传染,牛比我心地善良。

冬生从屋里跑出来,嗔怪他的弟弟不该在外头站着,刚刚吃过雷米封,是要静养的。冬生蹲下来,秋生无力地爬到冬生的背上,让冬生把他背回去。哥俩的脸紧紧挨着,和牛一样,冬生不怕被传染,秋生也不怕传染人,显得我有些生分。

冬生的家里除了一副锅灶,穷得可算是一无所有。一座盘的土炕,炕上有一床棉絮,其实就是个烂棉花套子,是全家过夜抵寒的物件,两块锃亮发黑的砖大概算作枕头了。三条腿的桌子可能是教会淘汰的,靠墙那边用砖支着。桌子上有磕了边的粗瓷碗,两三个长了芽的蔫土豆,暗淡的土墙上有暗淡的画,画的是圣母抱着耶稣,悲天悯人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我问冬生晚上睡在哪里,冬生指着门口的一口白茬木箱子,说他就睡在上边。箱子上有条薄薄的毯子,边沿已经磨脱了线。我问他睡这上边能伸开腿吗?他说,人睡觉都是蜷着的,难道你不是?

我想起了自己那张舒服的小床和干松的棉被,没有吭声,想的是改天让妈收拾出一些哥姐们用过的被褥,让小四儿帮着送过来,反正哥哥姐姐们已经成家另过了。

李家的精彩全在冬生、秋生两个孩子身上,冬生的穿着在我们班不是最差的,秋生穿的小棉袍在小学生当中更是精致得体。这些都是来自他们爹妈的节衣缩食,来自爹娘要好的心劲,他们不希望孩子在外头稍有逊色,他们的儿子得挺胸做人,跟别的孩子站在一条线上。

那天,我头一回听到了雷米封这个词,知道雷米封是刚刚研究出来的专治结核的特效药,在国内的市面上还极少见到,价格很贵,疗效奇佳。李家倾全家之力购买雷米封,只是为了秋生,想的是这外国的神奇新药,能让中国的秋生命运有所改变。

雷米封,救命的药,我牢牢地记住了它。

在家里收拾出了三床被子,要抱到北馆去。妈说,先抱过去一床吧。

我说,为什么?我和小四儿两个人,我们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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